第一章 风雨如晦-《川南侠隐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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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卖儿鬻女偿不足!

    这一年一个青黄不接的年月,连天山上天低云暗,乌云密布,好像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下来,坐落在半山腰的胡家大院,越发的显得阴森低沉了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典型的川南富豪大院。远看靠山面北,尽得王者之气;近看有高墙翠竹拱卫,左右两边立着两座碉楼,里面各驻扎了十多个保安队员轮班把守;三个门头牌坊,精雕细琢,正门上,用篆体字刻着一副对联,上联是:诗书传万代;下联是:礼乐治千秋;横批是:家风渊源。

    大门进去,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,天井后面有一座楠竹屏风,上面画一副溪山雅苑图,屏风后面左边墙下一张紫檀太师椅上,端坐着一人,头戴着毡帽,紫黑色的面皮,下巴上有微微的胡须,50岁上下的年纪,体态有些肥胖,此时正手捧着一碗明前绿茶,一手拿着碗盖,慢慢地喝着,他拿碗盖的手,只有三个手指。

    他身后还垂手站着一个人,面色凝重,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,正半睁着眼缝偷偷地瞄那个坐着的人。

    这两人正是这座胡家大院的老爷胡桂全,和他的保安队长雷德贵。

    昨天,驻守叙府的王陵基王旅长托人给胡桂全送来一份手谕,说是川北剿匪战事紧张,为防止盗匪南下袭扰,特令各州县加强城防,加固公事,不得有误,手谕下方另有一行小字:请元昌公速调拨竹料百万码,务必与端午节前送达旅部,不得有误!元昌是胡桂全的字。

    胡桂全咽了一小口茶,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:“不得有误,好啊,好啊。”

    雷德贵眼中精光一闪,随即又恢复了半眯半睁的样子,他慢悠悠地接话说道:“叙州府十县百余乡,竹林山头遍地。他王陵基偏偏舍近求远,要我连天山送上一百万码竹料,这实在是不给郭旅长面子啊。”

    王陵基和郭勋淇同为川军旅长,胡桂全虽然算是郭勋淇的半个岳丈公,但连天山所在汉安县,却归王陵基管辖,郭勋淇的驻地是在自贡。以往,汉安县的长官看在郭勋淇的面子上,少有来叨扰胡桂全,这一次,却是王陵基亲自给他发来的公文。

    胡桂全仍是一字一顿地说着:“他王陵基最近可是省城刘主席跟前的红人啊,眼下勋骑在川北忙于战事,无力分心,咱们切不可治一时之气,乱了分寸。”

    雷德贵原是郭勋祺手下一名上尉连长,郭勋淇命令他协防驻守连天山,已经快十个头年,他早就嫌弃这里穷乡僻壤,施展不开手脚,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离开,这时见王陵基敢于到连天山来征调物资,总盼这是一个机会——也许郭勋淇和王陵基一旦闹翻,在郭勋淇正当用人之际他再主动请缨,没准他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了。

    他不失时机地轻蔑一笑,说:“依我看啊,咱们不能输了这口气,让他骑在我们脖子上,再者说了,这端午将近,一百万码竹料子,也怕是来不及啊。”

    川南一带,竹子本是土生土长的经济林木,自古有砍竹子作为建材和造纸使用的习俗,竹料计算用码为单位,一码约等于一米,一根竹子大约五米,一百万码竹子就得大约二十余万根。

    一个工人一天能砍百十根竹子,山上原有六七十个做工抵债的佃户,加上开春雇的二十个短工,总共不到百人,现在离端午不到一个月,就算满打满算,也很吃紧,胡桂全把茶碗啪地一声放在茶几上,说:“二月间雇的这些个短工,从哪里找来的,一个个吃得多干得少……”

    “听说是胡忠从泸县找来的,一些外乡人,也不知根知底,谁知道是生手还是熟手。”雷德贵说,“要不我再和胡忠说去,让他把西门酒窖那几个伙计叫过来帮忙?”

    “酒窖那边也得离不开人,马上过节了,要用酒,也得让他们加紧,竹料子这边,就不加人了,这样吧,你带人去蛤蟆石那想想办法,那边竹林茂密。”

    雷德贵一怔:“蛤蟆石?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胡桂全反问着他。

    原来连天山南面陡峭异常,沿山脚下一条好大的峡谷,峡谷底部是一条泄洪河道,眼下正是雨季,河道里山洪湍急,乱石林立,水底下有两块蛤蟆石若隐若现,历来山上要用竹子,都是在北面去砍,再顺着北面缓坡将竹子用人工挑下来,南面峭壁上竹子虽多,但下面是一条无人敢涉的峡谷,几乎无路可行,因此从没有人打南崖下那片竹林的主意。

    这时候听胡桂全说出蛤蟆石三个字来,雷德贵说:“要把竹料从蛤蟆石走水路运送出来,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得下来的啊,只怕要出人命啊。”

    胡贵全敲着桌子说道:“这我知道,这不是没有办法嘛!眼下我们还不能和王陵基交恶,再者说了,事在人为,不一定就非得死人嘛!你明天就召集人,去南边看看。”雷德贵不再接话,胡桂全又说:“对了,是不是有个叫李磊的放排工人,不是挺厉害的吗?叫他挑几个个年轻力壮点的试试。一定要把竹子从蛤蟆石运下来。”

    放排——一种产竹地区专用的水上运输方式,挑选精壮毛竹20根左右编成竹筏,竹子的粗端做筏头高高翘起,细端做筏尾平铺水面,另将砍伐好的竹子打捆,每捆一百根左右,捆与捆之间用竹索扎紧,放在竹筏上面,放排的人手持一根长竹竿,平稳站在第一个竹排之上,遇见河道转弯,放排工人就用竹竿远远地用力一撑,竹排就顺流转向,遇见河道有杂物阻挡,就用竹竿挑开,将竹排点拨端正,才能平稳地将竹子运送到目的地,要是没有放排工人在上面控制方向,用不了多远,竹排就会被冲到岸边、碰到礁石,搁浅还是小事,水深湍急的地方,竹排被水一冲就会散架,乱成一团,零散的竹子就会满江地飘走,一天的忙活就算是白搭了。

    一次放排的数量,既取决于放排工人的技术娴熟程度,也取决于河道是否平缓宽直,有无水浪,水底够不够深,有没有礁石,好的放排工人在平直的河道,一次可以下二十个竹排,远远的看去排成一连串的竹排像是一条灵动的巨龙,顺流而下,放排工人岔腿站在最前端,踏定乾坤,口上吆喝着劳动号子,扶摇直下,气势尤为壮观。

    碰到河床高低不平的山谷溪道,放竹排就是极为凶险的作业,在急速的水流和水底旋涡的干扰下,放排工人很难控制住竹排的方向,稍微有所不慎就是竹毁人亡。

    世居连天山的的居民,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人敢在南山谷脚下这条峡谷放过竹排了,听老一辈的人说,峡谷里那两块卧在水底的蛤蟆石,就是鬼门关,别说放竹排,就是打鱼捞虾的渔民,都不敢在那个地方下水。这天管家胡忠命令大伙到山南来砍竹子,大伙心里就都犯起嘀咕。晌午时分,大家把上午砍好的竹子一堆一堆放在峡谷的边上,谁也拿不定主意。

    只见山下一顶小轿子,由两个人抬着,胡忠在前面开路,雷德贵戴着墨镜走在后头,悠悠地走到大伙面前,一声咳嗽,胡忠掀开轿子上的竹帘,胡桂全气定神闲地从轿子上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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